dom的「人」性

我们似乎极常见到sub方在网上倾诉不满，或连喜悦之情也多是由sub所表达，dom的情绪并不多见。

诚然，sub作为tj关系里承受的一方，有更大的反应与情感宣泄的需要也算理所应当。不过，纵使主sub间的权力落差是关系里重要的一环，可这却使得一些dom为了维系关系的距离，进而封闭了与sub沟通的管道，以避免自己显露出需求与负面情绪。事实上，dom的情感问题也常是关系的失败之源。

一言以蔽之地说，在主sub共同塑造出dom的「神性」之际，「人性」的一面失落了。

也许某些人会就此抗辩，认为BDSM所谓的主sub，仅是将自己的情感欲望投射在对方身上的行为，人性面其实无关紧要。这在一定程度自然也说得过去，却稍使关系变得单调与功利化了——尽管这么想也未必不可。

圈子似乎有着难以言明却又不可否认的「行规」，仿佛dom的唯一需要即是对sub施以控制、tj，而较为贴近人类层面的基本情感需要是不该提及的，一谈难免就落了「俗」；与sub的心理匮乏相较之下，dom在关系里与圈内拥有的宽容并不很多。

过去我分享过艾伦‧惠理斯《请听，我心》里的段落，作者描述了自己与狗玩捡树枝时的心理活动：

「当我弯腰拾起一根树枝，他会立刻走到我面前，现在这件伟大事情就已发生。他有一个使命，他从不对这个使命作出评价，他会全力献身完成这个使命。无论任何距离、跨越穿过任何障碍，他都会奔跑或游水去拿取那根树枝。

他拿到后就会把它带回来，因为他的使命不单是拿到它，并要把它带回来。现在他步近我时越走越慢，他想把树枝交给我以完成任务，但他又不喜欢完成这个使命，因之后又要回复等待的状态。

他和我一样，都需要为某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效劳。在我准备好之前，他必须等待。他很幸运有我为他扔他的树枝，而我也在等着上帝为我扔我的树枝。」

我想我们都会同意，假若真有可供依循的准则，而有人愿意尽一己之力替你指引、编织、建构出一种愿景，并为你此刻与将来的生命意义做定义与规划，该是多么令人向往；同时，他因意识到自己对你的影响而备感欣慰，因你的自我超越而满是骄傲。那么，这里便有个问题摊在我们眼前：谁来替dom而欣慰，又有谁能为dom而骄傲？

我们一向都知道，sub需要dom的情感支持，并且这样的支持状态仰赖dom的内在能量才可持续提供，还得端看他自身的情绪稳定度以免慌了手脚、失了分寸。这些看来自然不过的部分，却少有人提及它的「出处」。

已有不少文章谈过sub的Drop状态，但Dom的负面情绪纵使是常态却又不多见。这一面是上述的关系需要，深怕距离贴近便会造成权力关系失衡；一面是「dom」身份在圈里不可承受的负累。

在这样一种关系里，dom同样会在tj时产生忧虑，也有分别的愤怒与哀怨，更有自责与若即若离的不安，可向sub表明焦躁显得自信缺乏，征求意见显得不够果敢，怕自己显出不足遭嫌弃，怕在与其他dom的比较下见其劣势。值得一提之处是，一切tj是由dom所主导，而判断造成的结果与后续影响都由dom负责多半，此外，一旦关系失败，外界与当事人多会将此连接到dom能力不足或其个人缺陷，造成往后再度建立关系时的情绪负担。这些都由这位不幸地没有dom指引的dom自行承担。

在这里我们不谈关系里的责任归属，也无关乎谁当照料谁更多，只是，何以我们能在sub的眼泪中为其祝福，却难以向一位害怕sub离自己而去的dom表达同理；何以我们能对sub未能满足的心理需要致上同情，却对dom在决断时闪烁的眼神视而不见。

不知多少dom曾这样想：

「面对sub满怀崇拜的目光，不想使sub失望。于是自己在迟疑之际挥舞鞭子、发号施令，同时在sub在自己脚跟前的刹那，想着是否他能接受dom的残酷与霸道，却无法忍受dom的不安及软弱。」

一切个人的问题，其实都可上纲到环境的问题。环境对dom/sub的角色期待、sub对dom的期望、dom透过环境给自己安上了牵制，这些造就了一方不言，一方不问的结果。当然，环境的困境对sub本身也是存在的，无论何人都无法自外于氛围。

事实上，dom/sub都需爱来浇灌才能给予对方继续前进的燃料，唯有超越个人的需要，才能正视对方也有渴求也有欲望，还有与自己同为独立个体，怀着与你同样具体的心思的事实。

神祇本身因为他的「神性」而在信徒眼里永恒不灭，但却在人们只希望他来达成愿望时沦为工具。神也许有这样一种恐惧，即是怕让人看见了自己的「人性」，接着被信徒知晓了他也有人类的需要以及并非无所不能，进而选择抛弃了对他的信仰，最后他的自我价值破灭，也就真正地「死去」了。

我们固然可说这样的信仰不堪一击，也恰恰证明了他（dom）的脆弱。不过，情感与自信毕竟难以无中生有，作为信仰对象的一方自然得承担更多，当他开始向你寻求他存在价值的证明时，不知有多少人变得鸦雀无声。

在关系里，人性的维持相当不易，情感相当琐碎与不堪，短时间的变故就足以使两人分崩离析，长时间的情感失衡则能使爱侣变做仇人，忍耐与无上限的包容容易成为对情绪的凌迟。

如若主sub都认定对方该符合某种观念上的形象，并且抹杀掉各自的人格特质，如溢出蛋糕模子外被抛而弃之的奶油，那我们得到的不过是假的君王与假的sub；甚至有时连我们自己都心知肚明，于是在相互掩饰的过程里自欺欺人，还时刻得忧虑着对方的揭穿。

任何一种「有爱」的关系都得仰仗着双方的共同参与，不只无法依靠其中一方的付出，甚至不容许单方面的自得其乐。表达自身的需求也是使对方更能进入关系的重要环节。

虽然在环境里有所谓「潜规则」，却非硬性与全然正确的标志，主要仍在共筑关系的彼此手中，唯两方的理解与其所感悟到的，才是真实不虚的现实；倘依循一套粗略而广泛且不明所以的论调，实际仍无法沿用到自身，那无非是挂在嘴上的空谈。要紧的还是得经由与对方验证过后下的判断，而不是旁人所言的「本该如此」。看待此篇文章亦如是。

越自私的往往越顾不到自己，因为当你有需要却无人在乎时，会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曾对别人的需求真正在意。

记者Naomi Wolf说过：

「当有人相信你时，你的痛苦是真实的。当只有你自己相信而其他人都不的时候，你的痛苦就只是疯狂跟歇斯底里。」

关怀对方的人性面并非是功利考察下的结果，而是若没有关注过与自己建立紧密关系的另一半，我们何时敢说自己是真正跟「别人」相识过。总有这样的人能在对你怀抱期待的同时，又能承接你的痛苦，承认你拥有与他一样的天性，以及容许你比他更为脆弱。

把对方拉下神坛，并一样尊敬他。或对对方走到自己身旁，为此不感到羞愧。学习并接纳其「人」的一面，是在建立关系以后最为重要的功课。

也总有一段关系，在神性、人性或sub性之外，依旧能成全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