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真的懂项圈吗？

在bdsm关系中，如果让大家票选一件“partner之间最有仪式感”的事情，大家觉得会是什么呢？

在reddit论坛的一项投票中，“为ta戴上项圈”当之无愧地荣膺第一。

当然，今天不是来给大家推荐项圈的，而是想与大家探索一个更深入的问题——为什么在bdsm文化中，“项圈”最终成为了那个“身份”与“仪式感”的象征？

为什么不是手铐、绳子或者某种风格的衣物，而偏偏是项圈？

在历史车轮的辙痕中，项圈又经历了怎样的文化铸造，才令人们最终达成了这样的共识？

提到“项圈”，我们总说它是身份的象征，象征“sub”、“下位者”或者“奴隶”。这是因为在真实历史中，奴隶制时，项圈的确是给奴隶佩戴的刑具。

1619年，第一批“黑奴”通过海运从非洲运抵英国，这标志着依托于奴隶贩卖和奴役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拉开序幕，此后200年间，约有50万黑人被从非洲拉到北美殖民地作为奴隶。

而黑奴们从自己的村庄被押抵港口时，脖子上通常会佩戴木头、铁以及绳子制作的项圈，以防止他们逃跑。

wikipedia ｜ 黑奴项圈示意

黑奴们的项圈常常被成片连接在一起，然后步行至港口，被送往阿拉伯或者美国。

因此有一种偏向于因果论的观点认为：“因为项圈本身在真实历史中就是给奴隶戴的，所以现代bdsm文化中，当人们去扮演‘奴隶’时，自然而然也就会联想到要佩戴项圈。”

如果不查阅资料，很容易被这种看似有道理的观点说服，但我在查询资料的过程中，发现了此种解释的一些漏洞。

首先在1960年代之前英美的bdsm文学作品中，我找不到任何关于“奴隶”或“sub”应当佩戴项圈的描写。

包括萨德、马索克在内的维多利亚时代、及前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品中，对鞭笞、奴役、折磨的性感化想象随处可见，但唯独没有任何情色作品提到项圈。

近现代之前的文学作品和插画中均没有项圈元素出现

在诸多bdsm作品中，有男性被鞭打展现羞辱，有女性被束缚展现无能为力，甚至有男性被逼穿上小裙子展现身份反差的屈辱，但对这些选择“服从主人”的人，却没有任何描写了提到这些身份与项圈有半毛钱关系。

我们都知道，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繁荣正式建立在黑奴贸易打下的基础上的，其bdsm业的繁荣也不逊今日，不仅有人专门以写色情小说为生，剧院里更是有各式各样的成人小剧场。

维多利亚时代的TK（挠痒痒）机器

那么，如果bdsm文化中佩戴项圈的风俗是从黑奴贸易映射过来的，该时代中的色情文学却丝毫没有将sub与项圈联系起来就说不通。

事实上，2017年牛津大学的一项调查显示，维多利亚时代对项圈还是很忌讳的，那时奴隶制还未完全消亡，大部分人都知道佩戴项圈是一种刑具，佩戴项圈也是违背奴隶意愿的。

因此它既不是日常装饰，也完全不浪漫。至少整个维多利亚时代期间，它不能用来完成色情化的幻想，因为项圈在真实的历史中，更像是残酷的噩梦，没有一个当代人尝试去将它色情化。

这就好比我们当代人的痛点是996，如果有一位作家试图告诉你，被996剥削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，应该没有人能够提起欲望再看下去。

所以项圈作为一个元素打入bdsm文化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呢？

我的结论是：很可能是一个巧合。

这里不得不提到那部大名鼎鼎的bdsm文学作品，1954年出版的《O的故事》。

中文译本译作《o娘的故事》

我能找到的最早的，关于项圈和bdsm文化关联的文学作品，就是它。

它描写了一位名叫O的巴黎摄影师，机缘巧合下进入了roissy的城堡，在那里接受精英俱乐部培训的故事。

在培训中，她获得了一个被斯蒂芬爵士标记身份并永久拥有的项圈。

电影《o的故事》中也有项圈的展现

这部作品在1955年获得法国文学奖The Prix des Deux Magots，多年以来一直被评为最有影响力的bdsm作品之一。

但讽刺的是，这部作品的作者，安妮（Anne Cécile Desclos），现实中是个记者，完全没有任何的bdsm经验。

安妮（Anne Cécile Desclos）

她写这部作品的动机完全是因为当时她的男朋友和她打赌，说“女性无法写出好的情色作品”，于是她赌气写出了《o的故事》。

2004年，该书出版50年后，BBC拍摄了一部纪录片，讲述这部作品的诞生过程，安妮谈到这部作品的写作时说，“完全没经验，全凭想象力。”

所以，也就是说，把项圈和身份联系在一起，完全是出于一位没有bdsm经验的作者的想象。

查资料查到这里，我几乎一口老血吐在屏幕上，也太抓马了吧，一个没有任何bdsm经验的作者，只是凭想象觉得sub应该戴着项圈，就引领起了一股风潮，不仅铸就了一段经典情节，还被bdsm群体广为传颂，争相模仿。

这是什么狗血剧情。

当然，项圈成为bdsm道具里的热门单品不能光感谢安妮，《o的故事》顶多无意间提及了项圈和身份之间的关系，真正刻意去强化，并赋予项圈身份文化意义的，是另一位作家。

约翰·诺曼 (John Norman)。

令人惊讶的是，这位约翰老兄也完全不写bdsm作品，相反地，他是一位科幻作家。

和《星球大战》一样，他自创了一个科幻宇宙，名为“戈尔宇宙（Gor-Earth）”。

在“戈尔宇宙”的设定中，奉行丛林法则，力量为先，因此男性为主导，女性为奴隶。（这一设定导致他被女性主义者狂喷，作品也饱受争议）

他的一生中共创作了37部作品去描绘他的“戈尔宇宙”，甚至专门创立了一种语言“戈尔语”。

大致展现一下戈尔系列作品

而在“戈尔宇宙”中，最重要的道具就是“项圈”。不仅用来区分奴隶，也是第一次将它标上了文化价值——权力。

“房间里很安静，绝对安静，除了项圈上锁时决定性的咔嗒声。这是女孩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。” — 《亡命之徒》，第 52 页。

在“戈尔语”中，项圈的单词是“kolar”，就是指项圈扣上时的咔哒声。

没错，我能找到的最早的，明确把项圈跟权力锚定的设定，就是1977年的《戈尔的女奴》。

“据说，用一句戈尔语谚语来说，男人内心渴望自由，而女人内心渴望爱情。项圈以它的方式满足了这两种需求。男人最自由，拥有奴隶。他可以对她做他想做的事。另一方面，被拥有的女人在制度上和无助地服从于她作为奴隶的地位，屈从于爱。— 戈尔的女奴，第 180-181 页。

在约翰的想象里，“项圈对女性来说，是美丽的珠宝，是女性所有权的象征。”他甚至亲自为项圈的作用下了四个定义：

·     项圈表明佩戴者她（或他）是slave；

·     项圈给佩戴者洗脑自己被奴役的印象；

·     项圈识别slave的主人；

·     项圈可以更容易地控制slave。

约翰·诺曼 (John Norman)的作品中所传递哲学无疑是男性视角的，所有剧情都建立在对女性的统治和奴役之上，这也导致他的价值观饱受女权群体诟病，自1988年第25部作品开始，出版社DW联合美国多家出版社拒绝为其出版小说，戈尔系列电影也被无限期搁置，导致其后续作品只能发在同人小组里。

但另一方面，戈尔宇宙的设定开始在同人圈内大火，不仅开始有了各种二创，甚至知名角色扮演游戏“第二人生”中也组建起了各种“戈尔酒馆”，玩家们在其中遵循戈尔宇宙的设定，有的扮演主人，有的扮演奴隶，玩得不亦乐乎。

网游《第二人生》中的戈尔酒馆

我觉得出圈至此，项圈这才完成了与身份、与权力的强绑定，成为了bdsm文化中，提及仪式感时不可或缺的道具。

总结一下，今天我们探讨了“项圈”这一道具成为一种性感化想象的过程，试图去搞清楚它与bdsm中权力身份锚定的历史故事。

当然，我查的资料不一定全，但就我自己的感觉而言，这个性感化的过程不过是近20～30年的事情，是几部文学作品带起的文化风潮，远不如我们想象中要追溯至奴隶制时期那么久远。

因为在奴隶制时期，佩戴项圈只是一种强制性的磨难，而非情欲；到了近现代，每个人都有权不佩戴项圈了，才让其逐渐成为了一种情欲。

而这一追寻的过程中也再次印证了李银河老师在《虐恋亚文化》中的观点：“只有对本身自由的人来说，囚禁才可能成立为情欲；对于失去自由者谈囚禁，只会加深他们的苦难。”

– 完 –

参考资料：

[1] Bedell, Geraldine (24 July 2004). “I wrote the story of O”. The Guardian. Archived from the original on 24 March 2008. Retrieved 20 March 2008.

[2] Griffin, Susan (1982). “Sadomasochism and the Erosion of Self: A Critical Reading of Story of O”. In Linden, Robin Ruth; Pagano, Darlene R.; Russell, Diana E. H.; et al. (eds.). Against Sadomasochism: A Radical Feminist Analysis. San Francisco: Frog in the Well. pp. 184–201.

[3] David, Angie (2006). Dominique Aury. LEO SCHEER. ISBN 2-7561-0030-7.

[4] Ciuraru, Carmela (11 June 2011). “The Story of the Story of O”. Guernica. Retrieved 31 December 2013.

[5] John Norman’s Chronicles of Gor

[6] 2001 open letter by Norman alleging discrimination against him and expressing his libertarianis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