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S会征求我的意见，但总感觉不舒服怎么办？”

提问

前段时间刚好遇到了一个聊得来的S，于是就和他开始了一段bdsm关系。

他也是你的读者嘛，凭心而论在征求我同意和沟通方面做得还是蛮好的，但我总是感觉哪里怪怪的，所以想请你帮忙分析。

我自己感觉可能更多是我的问题？因为他征求我意见的时候，我总是会害怕他不开心然后给我摆脸色，或者不理我，进而同意一些他的想法。

比如他很早之前就想让我引导我的闺蜜加入我们，和我们一起玩。

我对这个事会有点不开心，他知道之后又会说，只是和我坦诚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，如果我不同意，肯定是不会乱来的。

但之后明显能感觉到他变得冷淡。

而且他会有意无意之间开始和我描绘三个人的场景，有次sex的时候，他一边说，一边看我有反应，就一个劲问我，“其实你心里是喜欢的对不对？你要学会卸下伪装，坦诚面对自己。”

那时候迷迷糊糊的，也感受到他是真的很想，怕忤逆他让他不开心，就口头上答应他了。

然后他就开始给我布置任务，试探闺蜜口风，并想办法约她出来等等，但我其实真的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接受多一个人。

和他说了之后，他说我那时明明同意了啊，语气里多少有点抱怨，我一下子就又有负罪感了。

但他接着又来安慰我，给我讲肯定是建立在我真正同意的基础上，然后和我说了一些三个人有多好玩之类的话，问我是不是心里其实也是想玩的，要是想的话就大胆告诉他。

我在那犹豫了半天没讲话，他态度就又变冷漠了起来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太敏感了，总之我感觉我不答应的话他就会回馈我一些冷暴力，不光不理我，整个人也很消极很郁闷。

然后我真的不喜欢那样的状态，所以就答应了，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真正的同意，反正我能感受到我答应了他就会很开心，不答应他就会很难过。于是就会想干脆摆烂，牺牲自己让他开心一下也挺好的。

这几天又陆续看了一些文章，文章里提到“知情同意”，他也确实会把知情同意挂在嘴边，想问一下，他确实有让我知情，也确实有征求我的意见，可是，我怎么总感觉很不舒服呢？

回答

投稿者您好，首先非常感谢您的关注，以及对公众号文章的耐心阅读。我会试着尽量去解答您的疑惑。

“知情同意”是出自SSC原则（safe安全、sane理智、consensual知情同意）中的一句口号，要求关系中的双方在进行任何play’之前，要做到让对方知情，并征求对方的同意。

口号一向是机械的，因此如果只是字面地将其应用到关系中，就一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。

比如投稿者所经历的一切，就让她产生困惑，有知情，有同意啊，但为什么自己还是如此别扭？以至于她说，“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真正的同意。”

没错，投稿者发现了关键问题，就是“同意”和“同意”之间亦有差异。

关于什么是“真正的同意”，或者说“有效的同意”，我想先讲一段历史来做说明。

在90年代之前，美国许多大学还没有正式明令禁止“师生恋”，只是要求老师和学生如果发生关系，那么就必须要有书面的双方同意的文字。

换言之，用双方字面上的“同意”证明双方都是自愿的，没有被强迫。

但很快，这个政策就受到挑战。许多学生在毕业后才敢站出来说，虽然签字了，但那时候确实不是自愿的，是碍于教授的权力被迫同意，因为如果不同意的话，会担心自己挂科、毕不了业等等。

贝丽•德泽赤Billie Dziech 和林达•维纳Linda Weiner 在反对校园内性骚扰著作《欲望横流的教授》中写到：

“老师可以通过自己的年龄，地位来许诺或惩罚老师有兴趣的学生。在这种不平等的关系里，弱势者不得不屈从。学生和教师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真正平等的关系，只要他的职位赋予他对她的权力。”

因此从90年代开始，从哈佛到任何一个美国城市学院，都明令禁止教授与直接指导学生之间有浪漫关系。

威斯康辛大学的英语教授珍妮•盖洛普（Jane Gallop）说，“这并非是禁止爱情，而是在监督权力。”

写这段历史是想告诉大家，“但凡在权力不对等的关系中，有效的同意都是不存在的。”

Bdsm关系就是一种类似于“师生关系”的“权力不对等”模式，一方暂时让渡权力，另一方的权力暂时大于让渡者。这便导致支配者一方在征求另一方同意时，很容易利用自己的权力去影响对方的决策，例如表面上细心的问询，实则如果不答应，就会遭受隐性的报复，如贬低、惩罚、心理压力等等。

因此我们说的“知情同意”里的“征求同意”，应当是关系双方先跳脱出bdsm角色后，在平等的状态下沟通时去征求同意，而不是你是s，我是m时，你向我征求同意。

不是我说不同意，你有权力惩罚我时，来征求我的同意；

不是我只有说同意，才能正常获得表扬，获得基本满足感时，来征求我的同意；

而是我们平等时，我说不同意也不会产生任何报复时，才来征求我的同意。

投稿者经历的“征求同意”显然不满足这样的要求。

投稿者的s看似绅士、尊重，却无时不在暗自利用权力影响投稿者的决策；而投稿者看似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，实际上摆在面前的只有s预设好的那条唯一道路而已。

福柯将这种权力解构的非常清晰，他在《关键概念》一书中写道：

“权力的运用意味着什么？并不意味着拿起录音机，然后扔在地上，发怒，强迫你说‘我同意’；如果我完全没有强迫你，并使你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，你依然选择了我为你预设的道路，那才是我开始运用权力之时。”

投稿者的s并没有粗鲁到如以前某些投稿案例一般，大量的污言秽语以及明显可见的强迫；但依然没做到在平等和尊重的前提下征求同意，他一方面通过自己的权力进行隐性的诱导，一方面不断暗示投稿者选择“同意”和“不同意”将会面临截然不同的下场——一种是让我很开心，我们的关系还能正常发展；一种是冷暴力，我们的关系将陷入僵局。

他诱导投稿者聆听自己心里的声音，但其实那声音是他预设好的，只要在对方有生理反应时随便说点“ABCD”，便可以得出他那种荒谬的论证——在听到ABCD时你产生了反应，因此你心里是喜欢ABCD的，别伪装了。

更何况在人不理智的状态下，得到的同意更是无效中的无效。对此我只想说：

那么大家可能会问，什么样的同意才是有效的呢？

1、 首先，征求同意时，双方得处于一个权力平等的状态。

不是一方把一方绑在床头，也不是一方跪在一方脚边，有一个最显而易见的方法来判断双方的权力动态是否平等，就是去想象自己“不同意时”，会不会有什么后果，这个后果会不会影响你的决策，如果有，那么就是不平等的。

之所以说投稿者和其s之间一直是不平等的，就是因为投稿者每次考虑不同意时，都会担心对方不开心，而对方每次考虑说服投稿者时，却从不考虑她的心理状态。

2、 征求同意时，双方都需要处于理智的状态。

所谓理智的状态，就是双方都有正常的思考和判断能力。

比如喝醉了酒，或者投稿里说的在sex的边缘，人都会处于非理性状态，此时得到的同意显然是不能作数的。

3、 有效的同意应该随时可以被收回。

比如47号原来答应了48号被揍100下，但到第50下的时候47号实在是不行了，ta应当可以收回这份同意并喊安全词停止。48号不能忽视47号的安全词然后对我说，“哎，你答应100下的，当时同意的时候我可没强迫你啊，所以必须打完的。”

理解并做到上述3点，基本上就能获得一份让对方不感觉难受的“同意or不同意”了。

另外“知情同意”里的“知情”，我也需要再向读者们解释清楚。

这里的知情不是指告诉对方“我接下来要对你做什么”就完事了，而是要清楚的告诉对方这件事情的风险和收益，否则信息不对称也会影响对方做出正确的决策。

比如sp，你不能一直在我耳边讲sp有多爽，还得告诉我sp可能带来的风险，比如红肿、破皮，坐不了凳子等等。

像投稿者所经历的，其s一直反复向她灌输三个人有多么多么美好，却完全不提这种关系面临的道德、法律、健康风险，在我看来也没有很好地完成让对方“知情”的责任。

所以投稿者，您觉得不舒服是很正常的，任何一个正常人处于您的位置都会感觉不舒服。因为对方看似没有在强迫你，给予你自由决定和尊重，却处处给你设下陷阱，逼你朝他想要的结果迈进。

希望读者们可以理解，Bdsm本是权力交换的游戏，因此更应当注意权力的边界和范围。再次引用福柯的话作为本文结尾：

“权力并非迫使和暴力的约束，当两个自由的主体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平衡关系，使一方可以作用于另一方，而另一方则受到作用或容许自身受到作用时，权力便得以发生。”

“而我们对抗权力侵蚀的唯一方法，就只有不停的反思——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？当我做出决策时，我真的完全遵循自己的内心吗？”

– 完-

参考资料：

[1] Taylor, D. (2014). Michel Foucault: key concepts. Routledge.

[2] True. (n.d.). What is Consent? True. https://www.true.org.au/education/programs-resources/for-communities/what-is-consent